全文刊登在蘑菇31期「花兒般的女子」
離開後才開始想念
兩個多月過去,我去了巴黎、里昂、尼斯、愛丁堡、倫敦,最後再回到巴黎。
一身的行囊回到台灣總共 30公斤。好像去哪裡、去多久,回來時都是這個重量。
給我一個星期的生活物品,大概就可以過一年了。
藉由旅行的當下學習跟自己相處,找到與寂寞共存的方法。因此沒有要趕上那些必去必看必吃必買的地方,衷心希望擁有一段屬於自己步調的旅程。
飛行Voler
飛行時間過了一半,我才明白這趟路程橫越整個中國,進到歐洲。
距離第一次自己獨自長途旅遊已一年多,再次上路,多了自信,不再懼怕未知,每搭上一個交通工具總能領你到不同地方,或近或遠。
不談身體的辛勞,我還蠻喜歡長程飛行所擁有的私密感。
第一次將觸角踏出亞洲之外的國家,才知道長途飛行裡通常吃兩餐,中間有大半時間看是睡覺還是看書、看報、看電影,我屬於後者。
剛到戴高樂機場時天還未亮,從飛機上看出去只有燈光。
機場裡人好多,行李好慢,氣溫不如預期的寒冷。
從機場領取行李、出關,坐shuttle bus接RerB進巴黎市區,一切憑靠人潮和直覺。
RerB坐了五、六站後天終於亮了,我才漸漸相信我在巴黎。
巴黎的地鐵站名、發音都只有法文,並沒有因為觀光客多而增加英文標示。
地鐵上有人在拉手風琴,有人高聲對乘客訴苦,旅遊書上說:都是要錢的伎倆。我沒有理。
幾天之後在地鐵站裡遇到一組提琴手,一把低音大提琴、四把大提琴、一把中提琴、三把小提琴的規模,在地鐵站裡信手拈來的演奏讓不少路人停下腳步立足欣賞。同一個空間裡有醉漢有藝術家,這就是巴黎。
語言交換On échange des langues
在里昂時透過朋友的教導,從頭到尾以法語完成每日買麵包的行程,對這趟旅程往前跨了一大步。
進麵包店之前,我反覆練習著:Baguette(棍子麵包)是女生,croissant(可頌)是男生,所以Baguette要用une,croissant要用un。(注)
捏緊零錢鼓起勇氣走進到麵包店裡,假裝鎮定排進隊伍,嘴裡念念有詞;輪到我時不假思索露出親切的笑容說:Bonjour!une baguette,s'il vous plaît!(早安!請給我一個棍子麵包謝謝。)
櫃檯老太太熟練地從身後方的木架上用紙包了一根棍子麵包給我。
太太:encore ?(還需要別的嗎?)
我:C'est tout!(這樣就好)
收銀機叮叮咚咚結完帳。
拿著剛出爐香噴噴的棍子麵包出來,走到大馬路上,朋友笑咪咪地看著我。
迫不及待扒下一塊塞進嘴裡。Voilà!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說法文買到棍子麵包,真是無比喜悅。
頌恩河旁的運動鞋店裡,男店員很盡力地對我說中文。我一個東方女生,兩個星期內進出他們家鞋店三次,每一次都很獲得大家關心。
第一次去時他說:你好。
第二次去時他說:謝謝。
第三次去時他說:我愛你。
嚇了一跳!但彼此都大笑了。
好好好,看在你陽光大男孩笑容的份上,我會經常光顧的。
注:法文字的名詞前要加un(陽性)或une(陰性),區別在於名詞的性質,有些邏輯可循,也有例外。
與里昂分手Partir
接近聖誕節的某一天,里昂突然變得好冷,冷到手放在空氣中一陣子之後就變成凍的了。
在老里昂(舊城區)散步,建築主要是磚紅色和芥茉黃色,腳底下踩著有點痛腳的石頭路。有小巧可愛的商店、氣氛溫和的小酒館,雖然有不少紀念品店卻也不煞風景,安靜地成為街道的一部分。
回家後一個人躺在里昂綜合大學宿舍的床上,朋友M去幫朋友拍照了。
猜想兩個月前她一個人初到時的心情,有多少緊張、興奮、茫然還有夢想成真的感覺。
這麼多年的情誼我幾乎都忘了,她是一個比我還懂得跟自己相處的人。
一個人到了陌生的城市求學生活,每天醒來都是挑戰,每踏出門都是趟未知的冒險;然後在寂寞與惶恐之餘跟自己對話。
但是我的到來破壞了她的生活步調以及剛建立好的薄弱自信,溝通之後決定提早離開里昂,脫軌前往尼斯。
決定好日期與車票之後,兩人緊張的關係就像融冰一樣地化開了。彼此終究都需要保留給自己的時間,才會期待下次的重逢。
我想著台灣,那個小小的國家,我的家鄉。
雖然跟其他國家比起來,台灣真的太小了,但我熟習的味道、人、事、物都在那裡,就算我再怎麼假裝再怎麼樣懂得生活,到哪裡都像是個旅人,因為我心裡早已經有一個家。
再見Au revoir
要離開巴黎,結束這兩個多月在歐洲的日子。
回台的這天,陰陰雨雨。
冬天的巴黎寒冷刺骨,潮濕的程度不輸台北。
清晨六點。
我拖著20多公斤的行李箱,芊芊幫我提一大袋的手提行李,從菜菜家往地鐵站前進。
菜菜家在地鐵3號線靠東的底站,從地鐵站出來後還要轉乘公車上一個小山坡,再走路爬坡進入住宅區。
在巴黎前前後後的三個星期,這棟四人小公寓是我的落腳之處。
感謝台灣留學生家裡總有存糧的白米,在巴黎的冬日竟然能吃到熱呼呼的稀飯。
搬運行李,進到地鐵站車廂前與芊芊擁抱道別。
「回家路上小心。」
「好好珍惜在巴黎的時光。」
車廂門關上往市區駛去,芊芊的人影就消失在眼前了。
清晨的地鐵裡,人們的表情淡然而疲倦。
我坐在靠門旁的小座椅上喘息,回想起第一次搭地鐵的驚慌失措。
剛到巴黎時,沒有預料見到這麼多不同的人種,複雜程度讓人以為到了另一個國度,地鐵車廂裡一片黑壓壓,看不到幾個白種人,直到後來才漸漸習慣。地鐵裡的表演者,後來變成我最期待的生活風景。
地鐵行駛的聲音像不規則的鼓聲,空氣中夾雜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氣味。
氣味,是我最不喜歡巴黎的一件事。
為什麼有這麼多醉漢習慣在地鐵站裡撒尿?
為什麼從來沒看見清潔工在打掃地鐵車廂?
為什麼後來連車廂裡都有尿騷味?
沒有花都、不是香頌,巴黎的氣味是惱人的不悅感。
到了歌劇院站下車,上到地面搭乘機場巴士前往戴高樂機場。
機場巴士的車身很長,像是兩台公車用手風琴伸縮的部分連接在一起,轉彎時像極了毛毛蟲。
我坐在毛毛蟲公車前半段的最尾端,靠近門的位置,後方層架上堆疊了層層行李。
車上很安靜,電視螢幕上播放無聲的巴黎觀光短片。
窗外忽大忽小的雨聲讓我還沒有完全離開,就已經開始想念巴黎。